吉林义士王希天

在一个社交场合，有人介绍我时提到吉林大学这个字眼。私底下，一个陌生人前来和我握手攀谈。他说，你们吉林有个很讲义气的好人在抗日战争时救过我们温州人。虽然他说的不很准确，但却引起了我去查资料。我以前只知道温州人很会做生意，看来他们还非常念旧感恩。我猜想：是在温州，而不是在长春，有较多人知道“吉林义士王希天”。

（一）日本关东地区发生强烈地震

1923年9月1日，日本关东地区发生7.9级强烈地震（现在有一种说法认为实际的震级要高得多），一震8天，昼夜不宁。地震灾区包括东京、神奈川、千叶、静冈、山梨等地。地震造成14.3万人丧生（一说30多万人），200多万人无家可归，财产损失65亿日元（一说百亿日元）。 

（二）中国各界积极救助日本人民

日本关东地震发生后，中国各界立即发起捐助，其部分事例如下:

1）北京政府召开紧急会议，同时立即支出库银20万元用于救济日灾。并下令暂时免除食品、服装、药品、卫生材料等出口日本的关税。

2）上海各民间成立“中国协济日灾义赈会”，筹募白米6000担、面粉2000余包以及木炭、药品等生活急需品，由轮船招商局新銘轮运日赈济。新銘轮8日上午10时从上海啟航，12日抵达神戶港，是地震发生后，來自国外贈送救援物资的第一艘輪船。

3）上项活动的主要组织者王一亭（名震，字一亭，以字行，1867－1938，实业家、画家、佛教徒，时任中国佛教会会长、上海商会主席）又组织“佛教普济日灾会”，分别于峨嵋、九华、五台、普陀四大名山道场举办四十九天的“水陸普利道场大法事”，派出显荫法师（1902－1925）和包承志居士等赴日，并铸造梵钟赠送。梵钟于1925年铸成，黃銅质，高1.69米，口径1.21米，重1.56吨，现存于东京橫綱公園內的都慰靈堂（原東京震災紀念堂）鐘樓內。

4）佛教界赈济日灾的活动还有很多。比如，芜湖佛教会（会长马冀平）迅速组织成立“赈济日灾同济会”，并于地藏菩萨诞生日诵经超度亡灵，当场募捐1000元 ；北京化新青年会和中国三教圣道会联合发出“募赈日本空前大灾难启”；浙江各大名刹共派出28名僧人赴日，于被服厂灵堂举行追善供养大会。

5）梅兰芳搞义演筹款赈灾，捐款一万元。

6）红十字会捐送大量的米和捐款。

7）退位皇帝溥仪捐赠一批宫中工艺珍品用于变卖赈灾，结果日本天皇从国库中拨款买下这批珍宝，收藏于“大内”。

8）孙中山等也积极筹捐善款。

（三）日本人疯狂屠杀旅日华人

就在中国各界积极为邻居的不幸而不安，奔走相告集钱凑物时，就在开往日本的赈灾货轮在定远、镇远、高升等沉舰的残骸上面驶过时，在日本，一场惨绝人寰的血腥屠杀正在同步进行－700多个主要是来自温州的华裔劳工，正在被日本人残酷杀害。

上世纪20年代初，日本工业迅猛发展（导致此发展的一个重要的因素是通过20多年来在中国的掠夺获得了大量财富），急需劳力；而温州一带的山农，由于贫穷，一时间掀起“东渡谋生”热潮。据1922年春统计，温州和处州（今丽水）旅日华人达5000余人，分布在日本的长崎、门司、神户、大阪、名古屋、东京、北海道等地。这些华人基本上都是体力劳动者，在码头、铁工厂、纺织厂当苦力，少数从事纸伞、青田石等小商品贩卖，处于社会的最底层。
 
地震灾起，当地日本政府调动军警、社会青年团及在乡军人等“防范瘟疫强化治安”。这些人起到多大治安作用不得而知，但是，在他们的主导下，许多泯灭了人性的日本人冲上街头，冲进工寮，向莫名其妙而无所措手足的弱者残忍地挥起了屠刀、鹰嘴钩、铁棍。

屠杀的对象是韩人和华人。韩人在日人数较多，死亡人数也十倍于华人。

杀人者四处搜寻。对于捕捉到的嫌疑人，首先要验证其华人或韩人的身份，然后零星击毙和集体屠杀。在较大的杀人现场，遍地排满尸首。这些尸身，有的衣不遮体；有的喉咙被切断，气管、食道都露在外面；有的还睁着眼睛。他们是被那些“防范瘟疫强化治安”的人以地震的借口骗到一起，然后集体杀害的。

岛国的土地在摇摆，在战栗。土地上的废墟在折裂，在坍塌。废墟之内掩埋着尸体，或扭曲，或破碎。废墟之外，幸存的一些人在搜寻、杀害幸存的另一些人。天在杀人。人群里边的坏人在杀人群里边的弱者。

日本人在灾难临头的时候如此疯狂屠杀韩人和华人，除了我们每个人自己可以想到的那些原因外，有没有什么说得出口的借口呢，或者说，有没有可以用做号召的根据呢？有。那是一个荒诞的流言：驮着日本海岛的大龟在发怒，而惹大龟发怒的是韩国人。韩国是殖民地，命溅低一等，杀了又没有外交麻烦，就大刀阔斧地杀；而杀人者杀得兴起了，就把他们同样仇视、蔑视的华人也拉来一起杀。

（四）日本军警杀害王希天
 
王希天，原名王熙敬，1896年9月11日生于吉林长春县金钱堡村的一个手工业主的家庭，1914年11月东渡日本求学。他投身救国工作，是五四时期的一位重要社会活动家。1918年，他与周恩来、李达、许德珩、邓中夏等人在抵约运动（指反对袁世凯与日本政府签订卖国的“二十一条”）中合作，与周恩来过从甚密。他关心华工利益，在1922年9月21日，组织成立了一个专为旅日华工谋利益的团体“中华侨日劳动同胞共济会”，并被推选为会长。从此，他放弃了学业和其他兼职，全身心地投入共济会的工作，为华工办了许多好事，受到大家的爱戴。

大地震起，王希天与中国驻日公使馆、留学生总会、青年会等团体联合组织了一个“对日震灾救济会”，参与日本人的救灾活动。但在赈灾期间，王听闻大岛町一带居住的华工不仅受灾严重，还有很多人正在被乘乱残杀，处境十分危急，就在9月9日早8时，不顾朋友们的劝阻，只身骑自行车前去大岛町，随即失踪。

1975年8月28日，日本《每日新闻》发表了《久保野茂次日记》，记录表明，王希天1923年9月12日凌晨3时被日本戒严部队杀害。刽子手是一个叫垣内八洲夫的人，时为野战重炮兵第一联队中尉。此人用刀砍死王希天，复毁其面目、手、脚，连同尸体一起抛下了逆井桥下的中川河。

日本军警杀害王希天就是为了怕他了解和揭露虐杀劳工的真相。

（五）国人做了些什么？

温州人有情有意，不忘为温州劳工谋福利，最后惨遭杀害的吉林长春籍知识分子王希天。史载：民国15年（1926），6月5日温州留日归国学生在华盖山建立“吉林义士王希天君纪念碑”（《温州年志》）。1944年，纪念碑被侵华日寇炸毁。1993年，市政协与市对外友协在原地重建了新碑。新碑的一面仍用原碑文“吉林义士王希天君纪念碑”；另一面则题“温处旅日蒙难华工纪念碑”，表示对遇难工友的哀悼，以及王希天和劳工的水乳交融。

1986年，根据幸存老华工的现身说法，温州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在汇编成《温处华工东瀛沉冤》。

在王希天家乡，长春二道区三道镇有个烈士陵园。在陵园入口的右侧，是新建的烈士纪念堂，内有“长春英魂”大型图片展，供奉和介绍王希天、李真凡、于经五等50名烈士。另外，进入陵园左行，有一座上书“浩气长存”字样的牌坊，那是“王希天烈士墓园”的入口。进得其间，有王希天烈士塑像、墓碑以及影壁墙。

我猜想：是在温州，而不是在长春，有较多人知道“吉林义士王希天”。

王希天是基督的信徒，不是任何党派人士，和周恩来只有出于社会公义的暂短合作。周恩来还是念旧的。新中国成立后，周多次派人寻找王希天的遗眷，终于在长春找到王希天之子。1962年6月，周携邓颖超来吉林省视察工作，抽空接见了王希天的家属。1974年，国务院批准追认王希天为革命烈士，算是周的最后关照（周于1976年去世）。

（六）日本人的态度如何？

对待史称“东瀛惨案”的这桩虐杀工人事件，日本官方先焚尸灭迹，隐藏文件，限制中国政府随后派去的调查团的活动，但因在铁的事实面前实在无法完全抵赖，只好承认是在杀韩人时误杀了华人。对待王希天案，日本官方一直以查无线索搪塞，也就是硬着头皮撒谎拖延，一拖52年，直到私人档案公布而真相大白。

但是，另一方面，也存在一些有正义感的日本人。有一个名叫仁木富美子的女人，是日本宋庆龄基金会副理事长。她读到《温处华工东瀛沉冤》后，从1990年起，多次赴温州调查，直接采访惨案的幸存者和有关人员，又辗转找到保存在日本外务省的有关文件，以第一手资料撰写了《关东大地震屠杀中国人》一书，内容触目惊心。仁木又联络另外一些日本人，组织了“日本关东大地震屠杀中国劳动者悼念会”，为重建王希天和蒙难华工纪念碑与救济遇难者后裔捐款。这些善款，除了使得纪念碑获得重建外，其教育基金用来建立学校和为蒙难华工后裔提供一些资助。当然，仁木富美子从此在日本也就成了众矢之的，备受攻击指责，甚至骚扰和恫吓。她已经很少与外界联系。

据说，还有一个日本和尚，专门来到长春，来到“王希天烈士墓园”，磕长头以替他的同胞凶手谢罪。

王希天是民族英雄，是吉林的自豪，是长春的自豪。可惜其死也早，没能成就更多事业。敬佩义士王希天者，去温州走趟华盖山，去长春走趟三道镇（4870533，长春市二道区三道镇，130123），向他的英灵致敬吧！

谨以此文推介王希天，纪念918。

位于温州华盖山的王希天和蒙难华工纪念碑点击看适应窗口的图片


老椰子
2007年9月18日于纽约

补充查询结果

以下的网上查询结果给出了直接杀人凶手久保野茂次的大致面目。更详细的了解无疑需要许多工作。国内有关部门，包括长春市的有关机构和吉林大学或其他学术实体的有关专业，应该仔细研究这一问题，写出可信赖的作品。

一、关于久保野茂次日记

现在我所能查到的久保野茂次1923年10月19日日记载：

……以中队长（佐佐木）为首，对王希天诈称“因为贵国同胞在骚动，去给训诫训诫”，说着将他带了出去。来到逆井桥的铁桥处，躲着的垣内中尉走出来，对六中队的官儿们说：“您们上哪儿去？不休息一下吗？”说着朝王希天齐肩一刀砍去。然后，将手、脚、脸都斩碎了，衣服也烧了丢掉，身上的1.07元钱和一支自来水笔也给抢了。就这样，杀人的事，在官儿们之间成为秘密。我是从现场的哨兵那里听说的。

久保野茂次，当时的野战重炮兵第一联队一等兵。

二、关于垣内八洲夫其人

垣内八洲夫在他生前如实供认了他执行杀害王希天的罪行。［《王希天纪念文集》164－165页，引自田原洋：《拂晓的惨杀》］

垣内八洲夫，当时的野战重炮兵第一联队中尉，战败前任日军对马要塞大佐联队长。据说他曾人户山学校剑术专修科学习，自称剑术已达五段标准，是“剑道能手”。

根据垣内八洲夫的简历资料［资料一］，此人生于1897年（明治30）；1919年（大正8）军校毕业入炮兵；1938年（昭和13）任阿城重型火炮联队的少佐大队长，即至少在这时他已经被编入关东军，驻扎我国东北；1943年（昭和18）由关东军野战兵器厂技术教育部中佐部长任上调任对马要塞重型火炮联队队长，说明他是在这时回的日本。两年后，日本投降。此前两月，他升为大佐；此后三月，他进入预备役。他一直活到1987年（昭和62），享年90岁，享受了42年（1945－1987）的和平岁月。王希天案1975年曝光。此事应该使他的晚年的最后12年变得不那么安静。

有些文章把垣内八洲夫和他叔叔垣内丰辅搞混。垣内丰辅在1919年（昭和4）担任过对马要塞的少将司令官，一年半后卸任［资料二］；而垣内八洲夫在24年后起任对马要塞的火炮联队的中佐（后为大佐）联队长，两年后去职。日本旧时兵制，兵员一般来自部队驻地，所以，许多家庭世代服务于同一支部队，甚至先后担任相同或相近的职务。

＊＊＊＊＊＊＊＊＊＊＊＊＊＊＊＊＊＊＊

资料一：垣内八洲夫简历

垣内八洲夫 データ詳細
番号/種別：2753 / 陸軍軍人
氏名·階級：かきうちやすお 垣内八洲夫 陸軍大佐
学校：士候31   
兵科：砲兵
生没年：明治30 - 昭和62　
主な補職：対馬要塞重砲兵聯隊長
出身：和歌山県
地主垣内七太郎の長男
陸軍少将垣内豊輔の甥
和歌山中学、名幼、中幼卒
経歴：
明治30年5月6日 生
大正8年5月28日 陸軍士官学校卒業
大正8年12月25日 陸軍砲兵少尉·野戦重砲兵第1聯隊附
大正11年12月 陸軍砲兵中尉
大正12年9月 王希天を殺害
昭和4年8月 陸軍砲兵大尉·基隆要塞重砲兵大隊附
昭和5年7月 基隆要塞重砲兵大隊中隊長
昭和8年8月 深山重砲兵聯隊中隊長
昭和10年8月 深山重砲兵聯隊副官
昭和12年3月 陸軍砲兵少佐
昭和13年5月 阿城重砲兵聯隊大隊長
昭和16年10月 陸軍中佐·関東軍野戦兵器廠技術教育部長
昭和18年8月2日 対馬要塞重砲兵聯隊長
昭和20年6月 陸軍大佐
昭和20年11月 予備役
昭和62年1月16日 歿

资料二：垣内丰辅简历

垣内豊輔 データ詳細
番号/種別：3081 / 陸軍軍人
氏名·階級：かきうちとよすけ 垣内豊輔 陸軍少将
学校：士候10   
兵科：砲兵
主な補職：対馬要塞司令官
出身：和歌山県
兄弟に地主垣内七太郎
甥に陸軍大佐垣内八洲夫（七太郎の長男）
経歴：
明治31年11月25日 陸軍士官学校卒業
明治32年6月27日 陸軍少尉
大正12年8月6日 陸軍砲兵大佐·野砲兵第19聯隊長
大正14年5月1日 山砲兵第9聯隊長
昭和4年3月16日 陸軍少将·対馬要塞司令官
昭和5年8月1日 待命
昭和5年8月29日 予備役